作者:赵建,西泽研究院院长、教授。本文根据内部交流发言整理,有删减。
3800字/5-7分钟
大国政治的悲剧,实际上就是帝国的悲剧。无论是美国还是俄罗斯,他们对帝国的执念,都会让世界远离和平。而帝国悲剧的代价,则要全世界尤其是那些处于险峻地缘地带的人民来共同承担。而这些夹在大国中间的小国,如果不能时刻清醒地维持均衡态势,往往就会成为“帝国的坟场”。比如阿富汗、克里米亚和乌克兰。
最大的悲剧是,缺乏对自己的正确认识,陷入单纯的军事成功学,最终产生帝国的幻觉。俄罗斯在历史、心理上是一个大国,但在现实、经济上却是一个小国。尤其是在普京的心目中,俄罗斯应该是一个各方面都应该受到尊重甚至是敬仰的“帝国”。然而,一个GDP只有一万多亿美元、靠卖资源来维持生计的国家,如何支撑如此庞大的帝国梦?难道只靠冷战时代遗留下来的对抗思维和军事系统?这种事实与心理上的反差,塑造了普京的“帝国幻觉”(第三罗马帝国)【1】,以及帝国本能的那种深深的“不安全感”,失去祖先国土的那种深深的民族自责感。
而当下真正的霸权帝国——美国,则利用其建立并耕耘近百年的军事同盟——北约,对俄罗斯进行最后的“围剿”。他们不顾俄罗斯的“安全关切”,不断的推动北约N轮东扩,让曾经拥有、现在仍然幻想帝国荣光的普京很下不来台,不安全感和焦虑感骤升,直到转化为愤怒和武力。再加上疫情两年多来全球经济极度分化,越来越多的欧洲边缘地带国家希望通过加入欧盟来振兴经济,而身处微妙地缘地带的乌克兰又选上一个非建制派的“喜剧总统”。他贸然而轻率的一系列打破均势的行为激怒了普京,将国家拖入了战火。
注意:一个真正成熟的政治家,在如此险峻的地缘环境里应该如履薄冰、纵横捭阖、八面玲珑,抛弃意识形态保护自己的国家免于战火,而不是在悲剧发生后、无数平民伤亡和流离失所后,大搞所谓的英雄主义、悲情叙事——“一个需要英雄的国家是可悲的”。当然,或许他没意识到,现在他的表演欲已经得到充分的满足,——在联合国、在欧盟的主席台,在美国、德国、日本等国的国会,都有他演讲和表演的“舞台”。可是不管谴责俄罗斯多野蛮,乌克兰的举动多英雄多悲壮,都改变不了自己的国家已经而且可能长期处于战火中的事实,也无法挽回在战争中失去的家园和生命。实际上回头来看,这一切本可避免。
试想一下,如果俄罗斯在普京领导的二十年内,获得了像中国一样的经济建设成就,这样开放和走向现代的态度,乌克兰还会做出现在这样的选择吗?事实上,过去十几年中国与乌克兰之间的经济贸易文化等往来非常密切,这充分证明了,一个在经济上能真正给世界人民带来福祉的大国,才是值得被尊重的。但是由于普京治下的俄罗斯,一直想复兴曾经的帝国体系,并没有真正的“以经济建设为中心”,经常穷兵黩武财政赤字巨大,国内权力腐败和财阀横行,垄断资本无序扩张,法制化、市场化程度较低,营商环境恶劣等等,乌克兰要想获得更大的发展肯定不会选择向东而是向西。因为与西欧相比,与俄罗斯进行经济往来,并不会带来多少好处。
有个曾经在俄罗斯投资的朋友说过,在国内大家都说投资不过山海关,前些年俄罗斯的营商环境比“山海关以北”还差。当然,俄罗斯最近几年的营商环境在全球排名快速提高,尤其是特朗普当政的四年,俄罗斯可能因为得到了美国商人总统“足够的尊重”,可以安心搞经济建设和扩大开放,各方面有了较大的进步。世界银行排名的国家营商环境指数,从2012年的111名,快速提高到了2019年的28名。
可见,普京也是想搞好经济,希望俄罗斯更好的融入国际环境。但是疫情的发生改变了这一切。疫情造成的经济创伤,让各国迫切找到自己的道路以振兴经济,于是乌克兰向西的步伐不断加快。与此同时,去年大宗商品和能源价格飞涨,也加速了俄罗斯与西欧的经济往来,北溪二号开通,欧洲对俄的能源依赖加剧,眼看一个新的欧亚大陆即将产生,这将对全球政治格局产生巨大影响。影响最大的当然首属美国,它绝对不允许一个如此强大的包括俄罗斯在内的统一大欧洲产生,若如此,其霸权和帝国地位将受到严重威胁,这依然是帝国执念惹的祸。而且疫情导致特朗普落选,热衷于战争的民主党上台。总统拜登似乎与俄罗斯有“世仇”,他在任副总统的时候,就一直奉行压制俄罗斯的战略,上任后更是变本加厉。
美国的帝国梦,是“传教士+海盗”的精神混合体。对天主教来说,需要将福音传遍全世界,让所有的外邦人皈依上帝才能安心,这是传教士的本职,也是荣耀上帝拯救苍生的行为。同时,潜意识里也隐藏着维京海盗式的武力征服欲。因此北约东扩,历史的影射更像是天主教文明的“现代十字军东征”(之所以称为天主教而非基督教,是因为基督新教比如福音派并没有这种潜在的扩张意识)。事实上,美国总统拜登就是一个天主教徒,民主党中的天主教徒较多。与之相比,特朗普则是基督新教的福音派,相对来说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征服欲、宗教帝国梦,甚至可以与普京称兄道弟握手言欢。民主党执政期间,美国总是战事连连,也与民主党的天主教征服异邦的帝国梦有关。而在历史上,欧洲天主教与俄罗斯的东正教也有着长期的矛盾。帝国与宗教相结合,就有了更大的危险性,它们会将一切战争行为自我美化为“殉道”。
回到当下,俄乌冲突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,俄罗斯虽然占有了乌克兰一定的领土空间,但失去了宝贵的时间。普京这么一动武,无论是什么理由,在政治道义上已经失败,继而在经济、金融、话语权等各方面,处于非常被动的局面。掌控联合国的欧美,可以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不用出一兵一卒,就可以对俄进行全方位的非军事围剿。如今,当初为俄罗斯闪电战欢呼、以为一天占领基辅、三天占领全乌克兰的热血群众,也逐渐归于沉寂,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现在俄国将军都被连连斩首的僵持态势下,普京在做什么,下一步要做什么?
唯军事主义是幼稚片面的,活在过去且崇尚武力的人就像巨婴。战争永远不是目的,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。普京也不只是为了战争而战争,他的目标也很明确:反对打破原来的地缘均势,在俄周边建立足够的与北约风险隔离的缓冲带。他多次宣称“俄罗斯不会占领乌克兰”,“俄罗斯的打击目标是新纳粹和极端的种族主义分子”,“俄罗斯需要的只是一个非军事化、中立化的北约缓冲地带”等等。但是由于国际话语权由北约掌控,俄罗斯的“安全关切”并没有引起西方国际社会的重视,俄罗斯的严重声明也一再被当作仅仅是一种口头上的威胁。最后,普京只能真的动起了铁拳头。谁敢说这不是美国等政客一手策划的阳谋?他们难道没有看见俄罗斯的一再声明吗?尤其是招惹这样一个怀有帝国梦的“战斗民族”。
很显然普京仍然相信“真理在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”、“成功者是没有错误的”等斯大林式的军事成功学。或者如奥巴马所言,他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,一个活在沙皇帝国式荣光的军人(因此我们经常看到他在俄罗斯国旗升起时热泪盈眶)。他过去的军人和克格勃经历,显然也塑造了现在的治国或统治哲学。同样很明显,这种来自于军人经历的治国理念,没有让俄罗斯在经济、社会、国际影响力等多个方面获得应该有的成绩。普京执政的二十年,不客气的说是俄罗斯“失落的二十年”,从一个在各个方面都有国际影响力的大国,跌落为GDP只有1万多亿美元,而且经济对外依存度非常高,GDP的一半以上靠卖石油、天然气等国家资源的“小国”。经济实力在不断衰落,已经成为一个小国,但普京的心理依然不愿承认,依然活在过去的大国情结中。尤其是俄罗斯是当前第一核大国,拥有一万多枚核弹。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如此背离的“经济小国+核弹大国”的矛盾错配。这种矛盾背离是危险的。
然而,除非恐怖主义袭击和核战,现代战争是全方位的立体战,从军事,政治,到经济、金融、舆论。俄罗斯的特别军事行动,只要不能速决,越向后拖越不利。现代战争也不是人海战术,而是靠科技和经济制裁。除了零散的志愿军,北约诸国未出一兵一卒,但是却产生了近乎决定性的作用。一是提供了大量的现代武器,包括可以有效攻击钢铁洪流的便携式导弹(毒刺和标枪),提供准确情报的无人机等;二是提供敏捷性、去中心化作战队形的训练,这个非常有利于陆地的保卫战,对中心化命令、信任感不足的俄军是重大的打击;三是对俄罗斯的经济、金融制裁相当于打击它的后勤部队,对俄罗斯的舆论战、情报战等,既可以让其被国际社会唾弃,有利于建立反俄统一战线,又能打击俄罗斯的军心、民心。可以说,俄罗斯这场仗,无论占领乌克兰与否,从一开始发动战争,就陷入入了北约组织的围猎,乌克兰只是一个陷阱。一个陷阱中的俄罗斯和普京会怎么做呢?他会启动核打击,还是帝国梦碎后重归现实,引导俄罗斯走向另一条道路?留给年迈的普京已经时间无多。从此很可能,欧洲大陆将永无宁日,平衡多年的国际政治格局将发生巨大的地震,我们可能迎来冷战结束以来最复杂的国际局势。
【1】从历史上来看,这种帝国复兴的幻觉只有被彻底击碎,才能真正走上经济社会等全方位的现代化进程,比如二战前的德国和日本。
(THE END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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